待到?天邊泛白的時候, 霍應淮和商蓁已經坐上了車，前往商蓁的故鄉。

那是杭城隔壁的一處古鎮之中，古鎮不大, 但是商業化的跡象卻十分的明顯, 小鎮的青石板路似乎都有些上了年紀，白墻青瓦馬頭?墻，典型性的徽派建築將這座村莊環繞在不被人遺忘的歷史之中, 也為鎮中的居民找了一片謀生之路。

商蓁的家就在鎮中的河邊，那座建築已經是市級的文物保護單位，但是因為主人不在, 長年也不會將大門打開，只?有年幼的孩童會透過?門縫間的縫隙，窺探著曾經的痕跡。

古鎮之中沒有專門的無障礙的通道, 青石板組成?的道路也比一般的水泥路要濕滑許多，顛簸本就不可避免，只?是商蓁也擔心會不會傷到?霍應淮。

輪椅進行的速度比一般時候要滿了許多，但是即使?商蓁和前後的團隊已經盡量尋找到?了最平穩的道路，還是能在前進的過?程之中時不時聽到?輪椅輪子?上下青石板的卡頓聲。

短短的一段路, 卻用了比平時更久的時間。

“要不然我們下一次在進去看吧？”

又?走了一小段路, 眼見著裏故居還有一半的路程，中間又?還隔著橫跨在小溪上的石橋，商蓁忍不住對身邊的人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，擋在霍應淮的面前, 小聲道。

夏日轉秋日的季節是最難穿衣的季節，商蓁身上的衣服是香雲紗定做成?的改良漢服, 長長的褙子?微微垂落，上面的牡丹花的暗紋在他面前晃動, 擋住了其他人好?奇的視線。

他們的出行本就引人註目。

雖然並不知道這兩個人是什麽?身份，但是小鎮之中難得出現的豪車，和他明晃晃乘坐的輪椅，無異於在這個小鎮之中是實屬少見的存在。

不管是游人，還是當地的居民，大家的視線總是會有意無意往商蓁和她?的身後去觀望幾眼，有的是單純的好?奇，也有些是明晃晃的嫌惡。

商蓁也不想霍應淮再在這樣的目光之中前行。

“我們繼續走吧。”

霍應淮搖了搖頭?，他的視線垂落又?揚起，最後落於石橋的橋洞下。

他對這座橋依稀還有些印象，也記得蜷縮在橋洞下偷偷哭泣女童。

那是一做有著百年歷史的石橋，他的輪椅上不去，只?得讓身邊的保鏢把輪椅從橋上擡上去，又?在劃過?青石板後從上面擡下去。

雖然早在看到?這座橋的時候內心之中就已經早已經有了預感，但是霍應淮的臉色並沒有多好?看。

和橋上的這一段路相比，連青石板這一段路似乎都變得好?走了起來。

前面的保鏢打開了商蓁的家門，再把門打開，把輪椅擡進門之後，保鏢們就迅速的合上了門，立在門邊等?候。

商蓁家是典型的倚山面水的徽派建築，也是一座“日”字型院落的大宅，光源順著天井垂落於屋內，青磚門罩，石雕漏窗，木雕楹柱，木雕上還有些鎏金將落未落。

深宅之中一片寂靜，多年的無人居住讓這座老宅也在逐漸喪失曾經的活力，成?為蛇鼠草木肆意生長的生存之地。

“前後都是廳堂，我以前住在後面的廂房之中。”商蓁指了指裏面廳堂說到?：“我推你過?去看一下吧？”

房屋內的石板比外面道路上的石板要更加潮濕，甚至都肉眼可見石板上的青苔。

輪椅壓過?地面，像是外來訪客正在敲擊著這一座百年老宅的大門。

家中的主人看起來走得十分匆忙，地面上還散落著孩童的畫作，也散落著上個世紀的學校教?材，小人書的最外層的顏色還鮮亮，但是邊緣卻早就被書蟲啃食的腐朽不堪。

在門廳的凳子?上，一張相框被倒放著靜置於椅面上，相框的周邊還散落著破碎的玻璃。

前面的道路被雜物所阻攔，商蓁先上前幾步，用jc的尖銳的鞋尖上前去踢走這些阻攔著輪椅的垃圾。

霍應淮看到?了那個破碎的相框，這個相框原本應當是放在桌子?上，讓曾經住在這裏的老人能夠第一眼看到?的地方。

他轉動了輪椅前進的方向，讓輪椅駕駛到?椅子?旁邊，附身去拿那一副相框。

他能夠自主的腰部力量其實還是沒有恢覆太多，現在雖然已經可以坐起和用斜板站立，但是自主坐姿終歸還是和健全之人的坐姿有些不一樣，坐在輪椅上雖然看不出來，但是在他腰間的保護帶和腰帶卻從來沒有摘下來過?。

正常情況微微一俯身就能拿到?的腰帶，他卻必須先把自己的重量放到?身體?的一側，才能在慣性和重力的支撐下俯下身去拿。

商蓁回?首想要喊霍應淮的時候，看到?的就是面前的這一幕。

他的身體?都有些搖晃，一只?手死死著抓住輪椅的扶手維持著身體?和輪椅之間的距離，一只?手卻在夠離自己還有些距離的相框。

商蓁沒有上前去幫他，她?只?是在他拿到?之後用手把自己拉回?到?輪椅上之後，才踱步上前，幫忙系好?因為動作而有些松垮的腰帶。

霍應淮拿出手帕擦了擦相框，將裏面的照片取出，遞給商蓁。

“蓁蓁，你看。”

相框之中的相片早就已經泛黃，照片的最前面坐著一對夫妻，後面是一位穿著襯衫和小西?裝的女子?，她?的懷中抱著一名小小的嬰兒。

“這是外婆還有外公，”商蓁指了指前面的夫妻說道：“後面的。。。。。。是我的媽媽。”

她?已經太久沒有見到?過?母親的照片，時間太久，久到?似乎連記憶之中母親的面容都蒙上了一層面紗，乍一眼看去，恍然卻又?有些陌生。

“你和她?長得很像。”霍應淮細細地註視著照片之中女子?的眉眼，和她?懷中的嬰兒。

商蓁的眉眼其實和她?的母親很像，她?也很像她?的外婆，眉眼彎彎，眼角微翹，卻沈靜了歲月年華。

商蓁的手指小心地摸上了相片，臉上像是陷入了遙遠的回?憶：“小時候的時候，外婆也有這麽?說過?我，她?說我長得最像我的母親，反而不太像商煜。”

這或許也是商家並不太喜歡她?的原因之一吧。

“帶回?去之後我會讓技術部門看看能不能把照片修覆一下。”霍應淮接過?照片，環視了一下四周，嘆道：“當時她?離開這裏的時候，一定不是心甘情願地離開的。”

地面上還散落著心愛的外孫女留下繪畫，桌面上一家人的合照都還未來得及拿走，那些珍貴的古董文書甚至都還在隨意打開的桌面的匣子?之中。

“外婆從來沒有和我說過?她?離開家裏的這件事情。”

商蓁撿起地面的繪畫，像是想起了什麽?遙遠的回?憶：“那時候我看她?的背景發?生了改變，我還問她?發?生了什麽?事情。”

“她?當時和我說是因為她?的病情加重了，隔壁的街坊鄰居把她?送到?了醫院之中。”

淩亂的房間，散落的家具。

“現在想想，她?也是為了保護當時的我，不讓我去找商煜，才選擇對我說的謊。”

前後廳之中也有門檻，以商蓁的力氣是搬不動霍應淮的輪椅，她?只?能站在門檻旁，對霍應淮指了指自己曾經住過?的房間。

後廳之中也是同樣的淩亂，商蓁只?得推著霍應淮來到?前廳，，打開臨著小溪的大門，指了指對面的山峰。

遠處只?有一處山峰突出頂尖，其他都是圓潤的山丘。

“我的母親埋葬在這座山上。”

自從去杭城之後，她?一年之中也只?有在不受商煜掌控的時間之中會回?到?小鎮之中祭奠自己的母親，出國?這幾年更是沒回?來過?，也就是在回?國?之後過?來了一趟，但是其中的街坊鄰居都告訴了她?外婆被父親接走了消息。

“我帶你去見一下我媽媽吧？”

山上並不是公墓，各家的祖墳盤根錯節都在一座山上，穆華的墓已經是離大路較近的一座墓，只?要拐到?山腳就能看到?。

墓前面已經被人打掃幹凈，並擺上了穆華生前最喜歡的桔梗花。

商蓁看向默不作聲的霍應淮，疑惑道：“你什麽?時候做的？”

“一個月前開始，我在知道母親在這裏之後，就開始派人過?來打掃了。”

雖然他並不確定商蓁會不會帶自己過?來，但是霍應淮一直認為，所有事情真?的要等?到?看會不會有收獲的那一天在做，就已經來不及了。

等?真?正站到?墓前面的時候，商蓁反而不怎麽?說話了。

她?沈默地站在母親的墓前面，但也就只?是沈默著，也沒有哭泣，也沒有向裏面的人訴說自己生命的不公。

許久之後，商蓁才開口道：

“媽媽，我帶阿淮來看你了。”

紙錢元寶的焚燒帶來了濃煙，這些濃煙直直的打在商蓁的臉上，但是商蓁也沒有躲閃，她?任由這些令人感到?辛辣的濃煙肆意侵略她?的雙眼，直到?她?的眼眶不由自主的紅潤起來，她?像是才反應過?來，直起身離開濃煙籠罩的地方。

她?好?像是在墓前面有些迷茫，像是一只?仿徨的小獸，直到?看到?霍應淮的時候才安定下來。

霍應淮迎上去，直到?將她?抱入懷中的那一刻，霍應淮才聽到?她?破碎的哭聲。

“阿淮，我真?的沒有外婆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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